霁天璇的骑术确实足够好。她能像啸日一样迅速和刚相处的马匹建立起足够的感情和默契。
斗法刚开始时她成功跟上了啸日宛如挑衅的冲刺，让场外的见证人惊艳不已。众人纷纷猜测啸日的出色，只是因为从小生长在草原的经验，而他们的圣女殿下定是因为天然圣洁的灵魂才会得到动物如此自发的臣服。
然而，待真正踏上了城市外面的广阔平原霁天璇就渐渐追不上啸日了。
在这啸日最熟悉的地形上，技术确实比不过他是其一。其二，霁天璇的大裙子，也确实太过招风。时值傍晚空旷平原上，晚风吹拂有声宽大的长裙不时飘扬虽然壮丽得摄人心魄，却也平添了太多的阻力。
再过一段路程啸日已然一骑绝尘拉开的差距大到几乎听不见后面的马蹄声。
现在啸日接近了目标城市。因为遥遥领先他开始有心情观察周围他从未见过的楚朝内地风景。
然后，他看到了位于目标斜前方，紧邻碧血原秘境的，另一个小城的惨状。
半个时辰前，魔修空降到碧血原秘境。他们虽然没在附近的城市中杀戮，但他们在秘境中冲击障碍的法术，也给附近带来了巨大的破坏。
那座小城中，多处街道破损，建筑倒塌，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级的地震。百姓惊恐的望着半空中的魔气，手脚并用的冲出家门，朝远离魔修的方向奔逃。
路上，许多人摔倒，踩踏，或被废墟砸伤。墙壁溅上鲜血，哀嚎阵阵不绝。
“……楚朝的驻军呢？他们干什么吃的？！”
明知不是他的人民，但或许是为王者的职业习惯，啸日竟为这阵混乱心生愤慨。
他抬头眺望着小城旁边的两座山。那里各有一支楚朝和蓝巾军的军队，看起来，还都是主力的精兵。
此地本不该有如此规模的双方军队。但因为霁天璇设置的铁道线，两个势力被成功引导，在此遭遇，并恰好形成静态的对峙，好为碧血原秘境的决战做准备。
然而这两支大军，却在灾难面前纹丝不动，只安静的遥相对峙。
这些人并不是害怕魔修。啸日看到，漫天魔气中，每一位哨兵的站姿都仍然挺拔。他们携带的装备虽不足以正面击退魔修，却足够让旁边的小城恢复秩序。
这些人也不是不管百姓。营地里一直有人在奔走，请求将领下令出击。啸日甚至听到了好几声悲愤的哭泣。
但双方的将领，竟都拒绝了。
因为他们之前收到的指示，就是严格的闭门坚守不出，现在，主帅那边并没有新的命令传来。
而那些被拒绝的军士，竟也就这样擦擦眼泪，然后和他们的将领一样长叹一声，继续去原地“坚守”了。双方大军，加起来足有几十万，竟无一人再有不一样的动作。
楚朝的军队，就是以军纪严明，规则井然著称，与管理粗放，自由杀戮的蛮族之间的差异，总被形容为文明和野蛮的距离。
然而现在
等走到互相看得清表情的位置。啸日想，他一定要狠狠的嘲笑那些“文明人”。
此时，南林派的未来掌门扬复，正带着门下弟子，驻扎在楚朝的营地旁边。
为了光复被楚朝的前任梁朝攻占的门派故地，他们不得不与楚朝朝廷合作，以协助消灭蓝巾军为条件，换取楚朝将来让步，将国境内的那片土地还给他们。
由于只是外围的合作者，南林派不能接触核心的战况，但相应的，他们也有了一些独立行动的权限。他们被指定的唯一任务目标，就是战胜蓝巾军的外围合作者，来自河西原村镇的民兵。
在此前的几次战役中，南林派和民兵多次交锋。
有了蓝巾军的火炮支援，那些武林人士的战力，竟能与修士不相上下，尤其是那位民兵头领王老六也就是在两个月前差点成功刺杀扬复，被霁天璇用剑意镇下后，又当着她的面，和扬复摆事实讲道理，大吵若干回合的河西原村民。
一次两败俱伤的拉锯战后，双方终于彼此忌惮。他们跟随主力军队来到此地，开始安静的互相对峙。
魔修来时，作为正道修士，扬复是想过要出击的。
但是，他吃不准王老六那边怎么想。
扬复担心，万一投靠了蓝巾军的王老六，对仍属于朝廷的碧血原地区毫无同胞之谊。
也许，王老六不仅不会出去救助百姓，反而会趁他出门时，用他最擅长的刺客手段，来偷南林派的阵地。扬复不想为了抽象的正道理念，陌生的别国百姓，损伤自己的师门同袍。
于是，明明可以自由行动的扬复，竟和被军令束缚的朝廷官兵一样，什么都没做。扬复愣愣的看着山下的惨状，心里越来越深重的惭愧，自己担负领袖责任后，竟堕落得如此冷血自私，
而对面的王老六，竟也和扬复的脑回路一模一样。
对对手满怀猜忌，为了弟兄们不敢出击，然后，又为自己的自私抉择惭愧不已。
一切思绪翻腾，直到王老六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骑着马奔驰的啸日。
因为霁天璇还在很远的后面，王老六没看到她。
于是，他只以为，这是蛮族突然入侵了内地！
要知道，蛮族最擅长传送阵。
所以，别看现在此地只冒出一个他们的大王。王老六确定，再过几秒，几乎人人是修士的蛮族大军，就会从大王的传送阵里出现，然后，他们将趁乱把此地全部屠戮！
生长在楚朝边境的王老六记得很清楚，自己童年时曾亲历过的那次蛮族劫掠，就是这样，从单骑首领突兀的现身开始的。
那时，王老六在屠杀中家破人亡，自己也差点丧生。数十年来，他一直深恨当年的自己不如现在强大，没能救下亲人。
此刻，又联想起来那时的场景，同时，眼里还恍惚的看着，啸日纵马飞奔的姿态，与曾见过的那个蛮族首领渐渐重合，王老六脑中顿时轰然作响。
空前的痛苦与愤恨，化为燃烧的战意。
终于将他因屡经战火地狱与胶着对峙，本就绷紧到不正常的理智，完全的烧断了。
王老六瞬间把扬复和南林派，还有所有的实力差距，谨慎信条，全都扔在了脑后。他猛然举起武器，发一声喊，径从山上向啸日跳了下去！
然而，出乎王老六意料的，对面的扬复在看到他带着精锐民兵阻击啸日后，居然没有快去偷他的家。
相反，他竟然也带着他的人，冲向了啸日所在的位置！
而且，扬复竟不是来和啸日夹击他的。
修士们竟站到民兵前方，用法术组成了防御把后背交给了他们的“敌人”，只为给敌人创造，用精湛的刺客技艺突击蛮族大王的机会！
以扬复为首的南林派弟子，以前就住在河西原地区，也就是蛮族的抢掠范围内。实力弱小的他们，和同乡的河西原民兵们一样，上百年来，亲身经历过一次次蛮族劫掠之灾，死伤过无数同袍。
幸存者心里的伤痕，至今还化作夜晚的噩梦，每当他们再度置身战场的血海时，就跳出来盘桓。
于是，正在参战状态的扬复，心里本就充满阴影。
如今，见到真的蛮族，他顿感与民兵的那点矛盾，相形小若无物。
如果非要在帮民兵一起打蛮族，和坐视民兵被蛮族打死也就是为蛮族除去一个敌人之间二选一。
那当然是选前者了！
甚至，真正站到一起
扬复和王老六在惊讶的互瞪之后，竟更惊讶的发现，世上竟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合合作了。
往日那些互相缠斗的经历，竟成就了互相了解的基础。它们竟让今日的同仇敌忾，默契得好像多年的老战友重逢。
南林派修士与河西原民兵出乎意料的合作突袭，竟一时真的成功阻挡了啸日的前进。
曾经的敌人，凭着在共同的仇恨面前，毫无保留的彼此信任，赢得了漂亮的一回合。
并肩而立时，双方甚至下意识的隔空一击掌，互相鼓劲，仿佛成了真正的朋友。
而在啸日那边，他本来正打算嘲讽楚朝内战双方都是所谓“文明”的奴隶，在今日魔灾中丑态毕露，几十万大军，宛如几十万死人呢。
然而万万没想到，他刚张开嘴准备喊话，连一个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两座对峙的山头上，就忽然跳下来两拨人。
他们步调一致的，对准他就是一阵乱骂，一顿暴打。
那些攻击虽说伤不了身为高阶修士的啸日，却到底阻拦了他的前进。
分秒过去，与霁天璇拉开的差距，将要被追回来了。啸日感到烦躁。
而且，恰巧在这个时间点上的突然袭击……
啸日觉得，仿佛是山上的军队知道他要喊话嘲讽他们了，心里恼羞成怒，于是，赶紧派人扑过来打他，好让他闭嘴。
眼看着魔修对自家百姓的伤害，这帮人却能死守军令，硬是纹丝不动。但是，刚遇到一个路过的，什么坏事都没做的蛮族，他们竟这样心虚的要动手，连自己引以为傲的“文明”都扔了？
啸日的第一反应，是觉得“文明世界”果然虚伪，很是可笑。
拦路的突袭者数量不多，也都很弱小，不是啸日的对手。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像杀虫子一样，瞬间杀光他们。
啸日轻挑唇角，将腰间的佩刀拿在了手里。
但下一刻，他却没能下得去手。
因为，他看到了一群从未见过的……疯子。
啸日从没想到过，人的痛苦与仇恨，竟真能在眼神里燃烧，激烈到里面全无杂念，有如实质。
……原来，这些人突然跳下来拦截他，不是虚伪的恼羞成怒，而只是太痛恨蛮族又太害怕他，又要像他的同族那样，破坏所路过的一切了。
仇恨和恐惧的分量之重，甚至超过了所有的理智，压倒了所有的分歧和纪律，所有的“文明”。
啸日看着眼前对手的装扮。他看出来，这些“比精兵低一级的楚朝兵”，似乎是来自楚朝边境的小宗门和小村镇。几十年前，啸日跟随当时的部落大王劫掠过楚朝，他见过，甚至杀过这些人的同伴。
那时，普通的蛮族少年啸日，对自己的作为没什么感想。他觉得，蛮族攻城后要劫掠，就和“文明人”喝酒要行酒令一样，就是个传统。
但现在，有了魔修的对比，又近距离看到了那些充满着痛苦的疯狂眼神。
已做了好几年王者的啸日，竟忽然觉得……心虚。
“我们……竟然比魔修更可怕……更可恨吗？”
被魔修破坏的城市，与被蛮族洗劫的街道，魔修被当做天灾，而蛮族得了“天谴”的名号……
啸日默默的联想。
他发现，自己竟做不到对刚才那个自问，斩钉截铁的回答一个“不是”。
一击逼退围上来的“疯子”们，啸日人生第一次的，没继续补刀杀人。
他甚至没敢再抬头，与那些满溢着仇恨的，没有理智的通红眼睛对视。
扬复和王老六带来的骚动，终于也惊起了长久站桩的双方主力。哨兵们尖叫“敌袭！有蛮族入侵！”，主将从营帐里跑出来，队长迅速挥舞起旗帜，士兵的阵列开始移动。
仿佛啸日的出现，是一颗掉进死水的石子，原本苦苦压抑的沉默，瞬间被砸出剧烈的涟漪，也许，即将酿成惊涛骇浪。
啸日纵马跳出人群，一路狂奔，宛如落荒而逃。
即使远远的听到，霁天璇在后面追过来，她跟山头上的军队打招呼，说没有蛮族入侵，这只是斗法，啸日还是感到心跳如擂，浑身紧张。
他只想快点进入目标城市，从街道上一路冲过去，完成斗法的后半程。然后，他就赶紧离开这里。
城市的入口，终于到了。城门打开着，啸日看到了里面的街道。
这座城市没有被魔修影响，也不是战区，里面的设施并没有破坏。街上还开张着众多店铺。
很惊喜的，啸日看到了许多他想带给母亲的东西：面人，襦裙，团扇……他此次来到楚朝，并与霁天璇斗法的目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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