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社交生活极少。很多业界内的聚会与小圈子,她都不介入,不参与。刚开始来北京时,她还对这些社交活动有些好奇,可是参加了几次之后,她觉得那种场合和时刻,她坐立难安。所有的人都在互相恭维、吹捧,她觉得自己仿佛被灌了让人无法开口的某种毒药,她对自己的上司和社里的领导都说不出那种话。她看着身边的同事极其自然不着痕迹地溜须拍马,心底里又佩服又厌恶。所以她在社里的存在的确很特别,总编看中她的勤恳和踏实,但社里的人总认为她可能比较孤僻、内向,慢慢地也就很少有人和她交往了。大家白天8个小时在一起时只是因为工作原因聚在一个屋檐下,而一旦下班之后,就各自成为对方生命中的路人甲一般。

可能所有在北京打工的“白领”都有这种明确的认知,所以也不会对“职场友情”有过分的期待,但庄禾内心还是坚信如果她与某人臭味相投,那她一定是自己的知己,只是这样的人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就没再遇见过了。

高中时代她有几个很要好的朋友,现在她们都天各一方,也基本上都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小家庭,她们几乎不再见面了。除了十分偶尔的网络联系。她时常回忆那个时代。她们每周末都要给彼此写信,周一去学校时第一件事就是互相交换信件。她喜欢亲手制作各式各样的卡片和信纸,写上满满的心里话,然后叠成各种形状,最多的时候是叠成心形,再装进自己做的小信封内,期待着交换信件的那一刻早点到来。那个时候到底有什么话那么想和对方分享呢,她已经记不得了。上了大学之后她还跟高中时代的一位朋友保持着信件往来。她可以写上满满的三页4纸,与他谈论文学、读书、校园、思想等所有的一切话题。而他也用密密麻麻的小字回应着她。她也几乎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友情是何时结束的,好像自然而然地,再也没有信件寄来,她也没有在4白纸上洋洋洒洒地倾吐的欲望了。她回想的时候常常吓一跳。时间的力量蚕食了所有的东西,包括记忆。

大学时代她交到了两个好友,除了自己的舍友外。她们一起去逛博物馆,看电影,偷尝洋酒和烟的味道也一起信步谈天说地,去超市买一大堆零食回到宿舍边看电影边享用。后来她们去哪儿了呢?其中的一个早已结婚,去了日本。而另一个呢,也即将结婚,她们还因为闹了点误会,已经不再联络了。

庄禾来自安徽的一个小县城,跟着单亲母亲生活。她从小到大都算是乖巧,母亲对她寄予厚望,她也没有让她失望。研究生毕业就离开了故乡,一直在北京。因为母亲身体有些小毛病,她便把她接来和自己一起生活。她每天为她做好早餐和午餐,然后乘一个小时地铁去单位,晚上下班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往厨房跑,她得准备两个“独身女人”的晚餐。周末的时候她带母亲出去散散步,采购一周的生活用品和食品。这样固定而简单的生活已经持续了3年了。庄禾内心平静,虽然她时常会为一些事和感情所动容,所困扰,但她坚持自己单调的生活,并不打算去改变。

她的母亲没有工作,有时候会因为身体的毛病要她陪她去医院。她也为女儿的婚姻担忧。陪伴在女儿身边的3年,她看到女儿一步步把自己与外界封闭起来,生活的路线固定在上下班、单位、出租屋、超市和菜场之间,她心如刀割。她跟朋友和亲人们如泣如诉地倾倒着自己心里的苦水。她也曾给庄禾介绍过一些对象,但都不了了之。不是庄禾看不上人家,就是别人看不上她,总归没有遇到对的那个人。

有一段时间,庄禾动过回老家的念头,毕竟自己一个女孩子带着身体不好的母亲,在北京漂泊是很辛苦的。她的工资并不高,刚够每个月母女俩的开销。她觉得自己一直租房住倒无所谓,可是体弱多病的母亲也这么跟着她四处搬家,内心充满愧疚。每次在路上接到卖房的广告,她都会仔细看完,然后心碎地扔掉。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想过要在这里安家落户,只是目前她到底应该继续留下还是带母亲回到属于她们真正的故乡,对她来说还是一个模糊的问题。

庄禾的父亲在前她小学5年级就跟母亲离婚了,前几年他也过世了。他在她的生命中留下的记忆少得可怜,因为他那时候即使是她的父亲,却很少在家中见到他的身影,他好像总是在外面,很少归家。她记得小时候半夜总是被母亲的啜泣声吵醒。她那时候不明白,现在终于明白了。母亲艰难地把她养大,如今却落下一身的病。她惶恐不安地看着母亲躺在床上,内心听到了黑暗深渊的回声。

可是爱情和婚姻并不是拯救一个人脱离这种困境的救命稻草。当庄禾自己还没有完全地预备好自己进入婚姻,她的所有恋爱都是失败的。她每次都被一刹那的感觉所打动,然后与对方恋爱,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并不爱对方,而对方呢,可能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爱她,非她不可。她的朋友们说这是“遇人不淑”,可她觉得只是那份永恒不变的爱还没有到来而已,所以这几年,她索性不去渴望爱情了。她想着也许是自己还不够好,也许她还不配得到幸福。

当她与两个朋友待在家里吃零食聊天的时候,她却产生了对婚姻和家庭的急切渴望,这种渴望从来没这么真实过。也许是因为她朋友的家布置得很温馨,虽然房屋面积不大,但是她把地板和桌面擦得光洁锃亮,而整体家具的色调又是那种咖啡色的,所以一进她们家,她就有一种想躺下的感觉。她们三个人隔一周就在那女人家里聚一次。零食摆满了桌子,红酒也已经倒好,她们就享受着这喧闹中难得的一天。天南海北的瞎聊让时光飞逝,她们好像一直在吃东西,糖果、巧克力、薯片、饼干、水果、点心,还有中间的一顿午餐,然后她就该回家了。回到她的合租房内。她总是说这一天为何如此快,而工作日每一天都显得如此漫长。她的同伴对她的话表示赞同。她羡慕她。

在北京,有很多不同时段上下班的人。所以地铁也好,商场也好,任何时候都有不少人。也许是错峰工作制,也许是弹性工作制,也许很多人本身就是自由职业者。她每次看到同伴光洁的额头和发亮的眼睛,就会为她的生活感到开心。庄禾的这位同伴曾经是她们单位的同事,如今赋闲在家。她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庭,一个可爱的女儿,爱她的丈夫,她是北京本地人,跟她一样,庄禾也很喜欢宅在家里,她们俩穿着家居裤,坐在餐桌前,从她家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小区里往来的人们,她们俩就从她们的装扮和步伐来玩猜测她们每个人的职业和出行目的的游戏。就这样消耗掉生命中的一天。

就这样消耗掉余生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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